写祖母，1993年

写祖母，1993年
我的一生，走到今天，五十七年了。人生道路上，很曲折。走到今天，里头有着许许多多别人的帮助，也有妈祖的帮助。如果没有别人和社会的帮助，没有妈祖的灵光，我走不到今天，我的内心充满着真诚的感谢。
1964年5月28日，农历四月十七的傍晚，我在莆田出生了。当时，我母亲在莆田县妇联工作，莆田别称荔城。所以，父亲就为我取名荔生。母亲因为工作忙，生下我不久，就把我托养在渠桥，在洋埕村的一户农家吃奶。吃了别人家的奶水长大，自然应当感谢别人家。1979年夏，我和父亲去了这户农家。
我幼年的大部分时光，都是在老家里与祖母一起度过的。房子是我祖父生前盖好的。为了盖这座房子，祖父一生操劳，不到六十岁就过世了。我祖父土名“田狗”，房子也可称为“田狗故居”后来，我写“妈祖故居”的时候，用的生活体验，就是这个“田狗故居”。
祖父母一共生养了九个儿女。所以，我的堂兄弟特别多。祖父母信奉“多子多福”这种古朴观念。院子里，一天到晚都是孩子的嬉闹声。祖母就是在这样的欢快的声音中，一天到晚地忙乎着。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出生了，长大了，祖母就露出幸福的笑容。祖母真的十分喜欢孩子，所以，每一年冬至，我都尽量带孩子一道上山。
每一年冬至节，我都要回到老家的那座小山，为祖母祭坟。我轻轻地对着地下的亡灵说：“祖母，我来了。” 祖母当然听不到我的声音。1993年冬至节的前一天，我的祖母走完了九十三年的人生路程，就悄悄地告别了人世间。她的丧事办得十分体面，也十分隆重。听说，西天尾镇后埔村的老人中，我的祖母的子孙最多，也很有出息，送葬的人群十分壮观。
在我出世前，我的祖父就去世了。祖母一个人照看着九个儿女的十几个孙子，那日子当然是不容易的。我的印象中，祖母慈眉善目，健康硬朗，很少说话，很少生气，也很少有什么事可以难住她老人家。如果我告诉人，我的祖母是个非常有成就、非常伟大、非常幸福的女性，别人也许不会相信，因为她太平常了。但是这句话，我自己相信，我的许多亲戚也相信。在我看来，做一个人，祖母太优秀了。
西天尾镇后埔村座落在山脚下，是个小村子。直到今天，它还是十分普通和寂静。不过，由于有一条新公路通往山上的南少林，偶尔有一些游客在游完了南少林和紫霄山以后，会在村子里逗留片刻，村子就会热闹一些，祖母从梧塘镇过山村嫁给我祖父以后，就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八十个年头。
祖母是个恪守传统美德的农村女性。沉默寡言，安分守已，手脚勤快，心地善良。不管春夏秋冬，她总会在自己家里找到许许多多她应该去做的事。天黑了，她就去睡觉。第二天早早醒来，抖擞起精神，她又继续开心地忙起来，忙她日复一日的人生课程。九十三年啊！不容易啊！
我祖父早年为了生计，背井离乡，漂洋过海，辛辛苦苦积了一些钱，回家盖起了一个房子，只有一层楼，占地开阔，挺大的。对于这个房子的每个门窗，祖母都十分爱惜。风来了，她都要去察看是否有损坏的地方。每个晚上，祖母都不厌其烦地叮嘱，前后门一定都要关紧。所有的门窗都做得十分坚固，以便子子孙孙使用。
我的祖母，对于所有的人都十分宽厚仁慈。这种宽厚仁慈，甚至连我家的鸡、鸭、猫、猪都知道。我记得非常清楚，我家里养的那条用来威吓老鼠的猫，也是最喜欢亲近我祖母的。有一句话：桃李不言，下自成蹊。看来十分有道理。仁者寿。
我家是个大家庭，有时总难免会有一些不愉快。委曲、难过和麻烦，也会时常地找上我的祖母。对于这些，祖母好像并不在意。她说过一句话是：“天地有眼睛。”天地真的是有眼睛。随着岁月的流逝，我越来越相信这句话。
堂兄弟们相继结婚。对于那种欢天喜地的场面，祖母并不特别表露出太大的热情。每一次，她只是换上一副比较新的带有喜气的衣服外，就只是去忙着干着自己的事了，天道忌盈，天道忌奢，天道酬勤，祖母对这些道理，似乎是无师自通的。
事实上，我祖母不认识一个字，尽管她从心底里希望和羡慕读书。所以，只要我们后代把书读好，她就高兴。对于老人家来说，后代读好书，是最重要的，即使在那个并不十分注重读书的岁月。
祖母做七十、八十、九十大寿的时候，我大伯都特意从印尼回来。做寿期间的那一小段时间，是祖母极为快乐的日子。子孙满堂，喜气洋洋，张灯结彩，兴高采烈，祖母很高兴。做人，大概都是喜欢这种热闹的。
然而，热闹总是短暂。祖母晚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很平谈。她的晚辈，有的孝顺，有的可能只是忙着自己的事，大家都不容易，但祖母从不计较，也从不去说闲话。对于祖母来说，能够活着，有饭吃，可以劳动，已经十分幸福了。说三道四，费神去力，很不好。
她一直不曾忘记天地对她的垂恩。祖母祭年，总是十分虔诚。平时十分节俭的祖母，对于某种花费，似乎十分慷慨。祖母照看的孩子，个个都很健康。我想，如果有谁想了解孩子的营养、疾病、脾气以及生活习惯的情况，那就去请教我的祖母。在这方面，我的祖母有着丰富的宝贵经验。
由于几十年来，我祖母的巨大贡献，所以，我家的人丁特别兴旺。她的后代中，考上大学的人数，位居全村之首。我猜测，今后，谁家要想使大学生的数目达到“二位数”，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我记得很清楚，我第一次考上大学的时候，祖母一改平时随意、朴素的家常便饭，特意为我做了一碗很好吃的面条。那样子，真是认真。家里并不是所有的人，在考上大学时，都可以吃到祖母亲手做的面条。这一点，我会记住的。而且，祖母的为人，我也会永远记住的。老老实实地做一个人，老老实实地过日子，这就是祖母留给我的启示。
祖母是个心地善良的女性，轻声细语，手脚麻利。我出生时，祖母就已是六十好几的人了。但她老人家从来就是勤快的。做饭、洗衣、买菜、农活、家务……什么事都做。活着，要吃饭，就要做事，这大概就是我祖母最大的人生哲学了。这种人生哲学，我在三十岁以后，才逐渐地领悟到。简单的东西，也需要岁月这位浑厚的老师来教导。
祖母的话很少。我的印象中，她是从来也不曾东家长、西家短的。说别人的闲话不好，这个观念深深的影响着我。其实，说闲话是最没有意义的，偏偏不少人喜欢。也许，说闲话可以排遣郁闷。
祖母的心中有天地。每一个大年除夕的清早，我都可以听到她叫我起床的声音。在她的率领下，一大家子人摆起架式，祀年，放一些鞭炮。一个人可以活着，很健康，有饭吃，有事做，有子孙，已经十分幸福了。老天爷的厚赐实在不少。所以，祖母从心底里感谢天地。人不负天地，天地总不会负人的。
我的童年，得益于祖母的照看。我研究妈祖文化，所以，我写自传《妈祖大学》，感谢祖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