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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明远五岁时,已深深明白一个道理:无论想要什么,只能自己伸手去拿,别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给你的。 z ,P:i$
他不满一岁,生母宁妃就过世了,失去了母亲的扶持,他虽然衣食无忧,却过早地接触了世间的人情冷暖,悲欢散聚。 z ,P:i$
养母德妃只是一名普通的妃子,既没有太后撑腰,也不受皇帝的宠爱,为人忠厚老实,只有个女儿没能养大,固然待他好,自己还不时受皇后和贤妃的气,并不能维护他。 z ,P:i$
对他好的老太监王淮,大皇子顾明遥想打就打想骂就骂。常陪他玩的小宫女明珠,二皇子顾明运只须打个招呼就能把人领走。 z ,P:i$
他重视的一切一切,除非紧紧收藏,不让任何人看见,否则,最终都会被抢走。 z ,P:i$
有时候,父皇的心腹太监小范会望着他,叹息一声,轻轻说:“要是宁妃娘娘还在就好了。” z ,P:i$
他也听人说过,母妃在世时,最受父皇的宠爱,可那又有什么用,她已经死了,父皇也没有看在他去世母亲的面上,对他格外的照看。 z ,P:i$
父皇说话总是斯斯文文的,但他感觉得出来,在父皇平和从容的外表下,有一颗最冷酷无情的心。 z ,P:i$
越是重要的东西,越是不能让人知道。 z ,P:i$
顾明远把一只手工拙劣的布老虎扔到箱子里,跟着来传话的太监走向上书房。 z ,P:i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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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惊澜看着儿子小小的脸上,那敛去了一切感情的眼睛,不禁自问:我是不是做错了?他还只是个孩子。不,惟有如此,我才能放心把大位传给他。他挥手遣走除了小范的所有宫人。 z ,P:i$
顾明远立知不对,心思转个不停,却不抬头。顾惊澜站起身,走下来,轻轻把跪伏在地的儿子搂进怀里:“明远……”顾明远的身子微微一颤,他不明白,父皇此刻展露温情,是为了什么? z ,P:i$
“明远,父皇给你找了位师傅”,顾惊澜一瞬间就压抑了所有情感,拉顾明远在一旁坐了,“他武功绝顶,你随他习武,必有所成,只是他不肯入朝,你愿不愿意出宫学艺?” z ,P:i$
“愿意。”顾明远一脸惊喜,答得爽快,心里却想:你问我也不过是装模作样,容得了我不愿意么? z ,P:i$
“好。”顾惊澜何尝看不出他眼中的落寞,可是,儿子啊,你终有一天,会明白为父的苦心,“小范会送你过去。” z ,P:i$
小范上前道:“三殿下请。”顾明远走了几步,回头叫道:“父皇……”他想带走母妃亲手做的布老虎。 z ,P:i$
顾惊澜的脸在阴影里,看来竟有几分疲倦:“去吧。” z ,P:i$
“恩。”顾明远终于没说出口,别人不知道其价值的东西,才能长久地保留在手里。跨出门口时,他恍惚听见父皇说了一句:“你跟着他学艺,也许能见到她。” z ,P:i$
顾惊涛早就等在门外,把小范和顾明远悄悄带进安王府,二人进去换了装束,悄无声息地出了后门,往情州而去。 z ,P:i$
顾明远在青州见到了影响他一生的人:江无衣。 z ,P:i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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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惊澜没有想到的是,虽然江无衣教了顾明远绝世武功,他偏激的性格却害了顾明远的一生。 z ,P:i$
七年后,顾明远学武有成,重返皇宫。他找出自己当初扔进衣箱的布老虎,放在了最下面的箱子里。回宗学念书时,他的侍读换成了十岁的静国公世子秦微涵。 z ,P:i$
在夺嫡的漫长路上,他要走的还有很远。 z ,P:i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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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0 章 z ,P:i$
太后生辰那天,中午赐宴之后,太后说要办个家宴,象寻常人家一样,一齐喝酒看戏。后宫诸女见太后兴致甚好,一个个都去凑趣。秦如岭虽无意久留,但也不想多生事端,存着多吃少说的心思,跟着去了。 z ,P:i$
晚宴办在临风阁,由皇后和贤妃一同操办,据说请了几班出名的小戏杂耍,操持得十分热闹。 z ,P:i$
秦如岭坐在德妃旁边,德妃为人忠厚,寡言少语,秦如岭对她素无恶感,还能说上几句。她的女儿汀兰公主年仅三岁,娇憨可爱,便接过来抱在怀里逗弄。 z ,P:i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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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名杂耍艺人拔出一柄长剑,随手一挥,把一块木头削成几块,以示锋利,反手就放进嘴里吞了下去,众人不住叫好。太后笑说了个赏字,铜钱如雨点般飞到了台上。那艺人谢赏下去后,上来一对孪生姐妹,一般的绿衣红裙,柳眉杏脸,行了礼,便提剑对打起来,将那剑舞得雪团一般,煞是好看。 z ,P:i$
太后笑道:“这对姑娘倒生得好,剑也舞得好。”顾惊澜向小范笑道:“难得太后喜欢,重重地赏她们。”他看得却是索然无味,这剑舞不过招式好看,花架子罢了。太后点了点头,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笑道:“我想起来了,宁妃,你是学过剑的,也舞几招我来瞧瞧。”秦如岭被德妃一推才反应过来,把汀兰交回她怀里,起身道:“宫里忌动刀兵,恕我不敢。”太后道:“有什么不敢的,这里又没有外人,你比划两下也好,糊弄几下也好,我也看不出来,不过见识见识。” z ,P:i$
皇后和贤妃不约而同掩唇微笑起来,贤妃笑道:“宁妹妹,大家都是自己人,即使舞得不好,也不会笑你……”忽见顾惊澜瞟了一眼过来,背上一寒,如侵冰雪之中,再说不下去,心想:我知道你喜欢那个狐媚子,可今天母后在这里,你就是想护也护不了她。 z ,P:i$
顾惊澜并不插言,只等着看好戏:如岭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,太后还把她当如伶一样好打发,就大错特错了。 z ,P:i$
秦如岭心知今日无法推脱,迟疑着笑道:“太后吩咐,原不应辞,只是我实在不擅剑法,飞刀倒也罢了……”太后笑道:“那好,你先舞一套剑法,再练飞刀我瞧瞧。” z ,P:i$
这时,那姐妹俩早已下台,换了一个大汉和一名少女上来,那少女背靠着木板站得笔直,大汉退后十步,双手连续不停挥动,众人眼花缭乱之际,只听波波地响声不停,雪亮的飞刀在木板上勾画出了少女的身形。 z ,P:i$
秦如岭笑道:“正好有现成的飞刀,我就先练练飞刀,博太后一笑。”太后道:“好。”令人去跟杂耍班说,借用飞刀和那少女做靶子。秦如岭理理衣襟,上了台,接过飞刀,握在指间把玩。 z ,P:i$
贤妃忽道:“母后,我倒有个主意,宁妹妹飞刀既练得好,我们就考考她,让她蒙上眼试试,只怕更有趣儿。”太后笑道:“好,宁妃,听你贤姐姐的,练给我们瞧瞧。”秦如岭急道:“万一伤了人……”太后道:“无妨,怕什么,有我呢。”你若伤了人命,我也爱莫能助。 z ,P:i$
秦如岭无可奈何,只得站起来,起身时,有意无意间,扫了顾惊澜一眼。作靶子的少女吓得脸青唇白,身子抖个不停,却不敢拒绝。秦如岭恍若无事,让宫女用黑布蒙住了她眼睛。 z ,P:i$
太后暗自奇怪:皇帝这么宠爱她,怎么竟不为她出头呢。忍不住向顾惊澜看去。顾惊澜端起茶,喝了一口,似乎被呛到了,不由轻轻咳了一声。 z ,P:i$
说时迟那时快,秦如岭出手如电,只见刀光一闪,飞刀贴着太后的发髻搽过,夺的一声嵌进了她背后的柱子,刀上红绸犹在轻颤。、戏台和临风轩搁了两丈多远,秦如岭又是侧对着太后,谁也想不到飞刀会斜刺里飞出来,一时间,都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秦如岭取下黑布,瞧了那少女一眼,奇道:“刀呢?”看那少女直勾勾地望着太后,跟着望去,脸色大变,忙跪下道:“我失手惊吓了太后,请太后责罚。”你拿我当戏子捉弄取了,实在打错了主意。 z ,P:i$
太后惊魂未定,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,颤声道:“你……”顾惊澜沉下脸道:“宁妃,你太也大胆,在后宫舞刀弄枪的,差点伤了太后。太后,您只管重重地罚她,也让她长长记性。”太后何尝不想罚她,奈何自己有言在先,哪里好意思。再者,顾惊澜这话明着说宁妃,其实是说给贤妃听的。就是治了宁妃惊驾之罪,贤妃也逃不了挑唆的罪名,自己更是食言而肥,只得忍气吞声道:“没什么,她蒙上了眼,不知者不罪么。起来吧。”秦如岭起身谢恩。 z ,P:i$
顾惊澜道:“太后宽宏大量不罚你,朕却不能不罚,就禁足三月吧,不得出炅宁宫半步,算是小惩大戒,还不回去好好反省。”秦如岭道:“谢皇上恩典。”禁足三月,正可不见外人,她是求之不得,行礼后转身走了。 z ,P:i$
秦如岭虽内力尽失,施放飞刀却可凭巧劲,不算难事。蒙上眼之前,她就记下太后的方位,顾惊澜坐在太后旁边,那一声咳嗽更让她确定了太后的位置,方能一刀中的,拿捏准确。 z ,P:i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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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后吃了这样一个哑巴亏,正在烦心,没过两天,谢尚春慌慌张张同着贤妃来了,说高云苍将他夫人抓去了刑部衙门,要治她买凶杀人之罪。太后顿时变了脸色,来回走了几步,说道:“高云苍没有这么大的胆子,必定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,你倒说说看,你媳妇她买凶杀谁了。”谢尚春道:“她叫人去杀冯晓燕,冯晓燕没杀成,她妈却死了。冯晓燕就回京告状来了。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……”贤妃哭道:“姑妈,你跟皇上说说,只求留母亲一条性命。”太后听了,许久不说话。谢尚春和贤妃只急得哭。太后心烦意乱,道:“她不说一声,就敢做这样的事……”忽然想起,谢夫人买凶杀人,谢尚春是否有干系,那是谁也说不清,高云苍不留情呢,把谢尚春拉下水也容易,就是高云苍留情,谢尚春也逃不脱纵妻行凶的罪名。她固然可以舍卒保帅,不管谢夫人的生死,却不能不管自己唯一的亲弟弟。长长叹了口气,说:“我再想想。”皇帝为人冷漠,未必肯容情。多半会拿律例什么的堵回来,她并没有十成的把握。 z ,P:i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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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夜风大,秦如岭从太后寿宴后,就鼻塞声重,头晕身软,染上风寒。顾惊澜听说宁妃染病,前去探视,恰好秦如岭吃过药睡着了,嘱咐了翠竹等一番,便又出来,一路走一路想:李如海所言果然不差,如岭如有内力护身,决不会吹了会冷风就缓上风寒,如今看来,竟要把解药给她为是。到了书房,进门就看见顾惊涛脸色发白,团团乱转,问:“出了什么事,也值得你急成这样。”顾惊涛忙跪下连连叩头道:“求皇上做主。”顾惊澜道:“行了行了,起来说话。”径自坐了。 z ,P:i$
顾惊涛低声道:“永宁的丫头荷露被人迷奸了。”顾惊澜抬头道:“谁干的?”此人定然来头不下,以致顾惊涛不敢处置。顾惊涛一声不言语,从怀里取出一块金锁,交给小范递了上去。顾惊澜一眼就看见金锁上篆刻的谢字,下面还有一行小字:志存高远。冷笑一声,说:“朕知道了。他不是看上永宁了么?”顾惊涛道:“前几天,永宁去了别苑里住,不知谢远之从哪里听到消息,找了几个江湖败类帮忙,趁夜摸进别苑里,大约他想迷奸了永宁,我们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,不得不把永宁嫁给他。可惜他摸错了门,屋子里又没灯,没认出荷露来。这金锁就是他遗落的,那几个江湖败类,臣也抓住了。” z ,P:i$
顾惊澜道:“既然如此,就交给高云苍吧,他定会秉公处理。” z ,P:i$
顾惊涛道:“皇上,这京城里捕风捉影流言蜚语的,您都知道,只求皇上顾念永宁的名节。”京城里以讹传讹,明明被辱的是荷露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传成了顾永宁,让永宁将来有何面目见人。他本想把此事压下来,偏偏谢远之拿着个肚兜上门来求婚来了。 z ,P:i$
顾惊澜恩了一声,道:“朕明白。让高云苍不得走漏风声,也就是了。” z ,P:i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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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夫人买凶杀人一案未了,谢远之又被刑部带走,太后听说,如火上浇油,急得满屋子走来走去,向冯嫫嫫道:“皇帝也是你奶大的,你说,他就这么不顾情面,要弄的他舅舅妻离子散才罢休吗?”冯嫫嫫劝道:“皇上也有为难之处。”太后哼了一声,没有答话。她何尝不知道谢家有错在先,但她高高在上惯了,从未把民妇的性命和侍女的贞节放在眼里,自然以骨血相连的亲人为重。她满心火气无处发泄,转至桌边,看见桌上整整齐齐的一叠礼单,顺手一挥,登时散落了一地的纸片,还觉不够,抓起一张单子,正要撕成几截,一行端凝厚重的字迹映入眼里:“经书一卷,翡翠手珠四串,羊脂玉佛一尊。”不由缓下力气,细细看了起来。 z ,P:i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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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明远坐在院子里守着炉子,小心地用勺子搅动铜锅里的糖汁。搅了一会儿,实在无趣,就拿布包了手,准备把铜锅端下来,忽听一个温和的声音说:“先别端,还得在熬一会。”他一惊抬头,只见面前站着的青年面带笑容,神情温文诚挚,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怜惜:“你……” z ,P:i$
“我是你的师叔陈光华,你师傅和师祖出门了么?”青年笑了笑,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。顾明远下意识一躲,却没躲开,随手拿起勺子在锅里搅了几下,说:“卖糖人去了。”陈光华柔声道:“你的手法不对。”说着,握住他的手,搅起糖汁来。顾明远心下别扭,挣了一下没能挣开,只得跟着他的手势。 z ,P:i$
糖汁渐渐化开。 z ,P:i$
陈光华笑道:“好啦。”也不用布垫手,直接端了下来。“哎……”顾明远只来得及叫了一声,见他的手不红不肿恍若无事,大是佩服。陈光华笑道:“我做个糖人给你玩吧,你想要什么样的。”顾明远想了想道:“我想要只老虎。”陈光华失笑道:“你要老虎做什么?我记得你不是属虎的。”顾明远毕竟是孩子,他常听师傅师祖提到这位温和宽厚的师叔,今日一见,师叔待他一如疼爱的子侄辈,戒心早去了七八分,便一脸认真地说:“我娘在世时,给我做了只布老虎,我没带过来。”陈光华暗暗叹了口气,拿出工具,做了只老虎给他。顾明远拿着老虎翻来覆去地看,舍不得吃。陈光华望着他,心里满是怅然:无论大人有什么恩怨,孩子总是无辜的。如岭虽然从来不说,但心里总是亏欠他。因此,他特意求师兄收明远为徒,学成了武功,在宫里自保也是好的。 z ,P:i$
不多时,徐师傅和江无衣就回来了,见他来了,大是高兴。徐师傅一面扔了些银子给顾明远,令他去街头买些酒和卤菜回来,一面向陈光华道:“听说你悄悄成了亲,把你爹气得半死,你这回不带媳妇来,难道也怕气着我么?”他并不知道其中纠葛,出口无忌。陈光华拉着顾明远道:“师傅,明远才五岁,买了酒他拿得回来么?”徐师傅哈哈笑道:“怎么拿不回来,这些天他天天买酒。光华,你别打岔,你媳妇呢?”陈光华道:“她身子不爽,我就先来了。”低头向顾明远道:“路上小心点。”顾明远刚走一步,他又赶上去说:“还是我带你去吧。”徐师傅皱眉道:“光华,明远究竟是无衣的徒弟,还是你的徒弟,无衣还没说话呢,你先这样护着他。”陈光华苦笑道:“他还是个孩子。”江无衣道:“光华你陪师傅说话,我带明远去。”顾明远望了陈光华一眼,向江无衣说:“师傅师叔放心,我拿得回来。”和师叔不过初次见面,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。 z ,P:i$
江无衣道:“走吧。”拉起顾明远就走。他收顾明远为徒,原是出于师弟的请求,但顾明远初来时,怀疑中带着戒备的眼神让他看到了当年的自己。如果我不是那样偏激,满心仇恨不顾后果,小宛是不是不会死?也许我们的孩子都和光华一般大了。明远明远,愿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。 z ,P:i$
陈光华在青州呆了十来天,临走的时候,他送了顾明远一只布老虎,针脚很粗,手工拙劣,说:“做得不好,你且收着吧。” z ,P:i$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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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后每年顾明远的生日,不论陈光华送什么东西,礼物中都必定有一只布老虎,只是手工一年比一年好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