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知青岁月(11)■作者:游海波 “双抢”终于结束了。我们每个人都瘦了一圈,看着大家不停转动凹下去的双眼,就像深山的“猴子”一样。黑黑的皮肤和脸庞似乎刚从非洲“旅游”回来。这段时间每天劳作十六、七个钟头以上,睡眠不足五、六个钟头,真正能睡着的时间就更少。超强度的劳动以及严重营养不良,又得不到任何的补充,把人折腾得都变了样。 紧张的劳作过去了,但仍然别想歇下来休息。山里的一季稻,也得抓紧耘禾,进行田间管理。山外的二季稻的管理,同样不容忽视。 收回来的稻谷,经过几天的晾晒,也准备挑到潭市桥粮食仓库去交“公粮”以及“征购粮”。交“公粮”是几千年农民的惯例,不管哪朝哪代都得交“公粮”,这已经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,没有任何人存在异议。农民们都说:公粮就是给解放军吃的,他们保卫国家,我们应该交“公粮”。 “公粮”是根据每个生产队的人口及田地收成情况,进行测算后得出具体应交的数量。而上交的“公粮”是得不到一分钱的。“征购粮”也有具体征收数量,但国家会按每百斤几块钱的价格进行收购。这也许是生产队唯一来钱的地方。我记得生产队大概能收二十多万斤谷子,“公粮”得交二万多斤。“征购粮”就得十几万斤,其余的发口粮,留种子,就所剩无几了。以前还可多留点粮食进行储备。现在收了多少斤得报实数,不能“瞒产”。谁敢“瞒产私分”那是得蹲大狱的。 其实那时的粮食产量普遍不高,亩产能达到五、六百斤就算可以的了。有些地块只有三百斤左右。但当年仍然提出了“亩产超千斤”的宏伟目标。大家都说,不知到什么时候能真正实现?能实现那就好了。 这一段时间,我们都开始挑粮到潭市桥的粮食仓库交粮。交粮的人很多,还得排队过秤。谷子水分超标的不收,就是说晒得不干,粮站人员会拿穿刺工具,把箩筐中间的谷子取出来,放在仪器上检验,水分多了,这一批的谷子全部不收,非让你拿围析再在粮库坪上爆晒一天后才行。他们收的都是“火头谷”,一万斤“火头谷”,放在仓库,过一段时间就有一万多斤,国家是不吃亏的。 今年的“征购粮”还特别多,这是“扩社并队”的第一个年头。大家对交这么多“征购粮”都不知如何是好,因为口粮数比以前缩减了,明年的“春荒”不知如何渡过? 新谷出来后,我跟队长说,我目前还是吃粮站的供应粮,我一个劳动力,每月只有二十几斤米,弟弟也是一样的,根本不够吃。我想买二百斤谷子补充一下,队长同意了。我们家吃着新米蒸的饭,那绝对比粮站的陈年老米香多了。 全村人都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,新米的出来,正如老话说“六月新米撑破肚”,终于可以放开肚皮“开怀畅吃”了。这段时间的辛苦疲劳早就抛到“九霄云外”去了。 天气还是这么热。一季稻耘完第二道禾,就等着稻子抽穗。看水员严游毛得山外山里两头跑。 在这丰收的日子里,游友生家迎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三十多岁的城里人,我们都想象不出他居然还有城里的亲戚?都说是“穷在闹市无人问,富在深山有远亲”。这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家哪来的远亲?乡亲们像看热闹似的,聚在他家门口一看究竟。 游友生一年前因女儿被害身亡,杀人犯游厚宗不久已经伏法,他们家老少夫妻四口人,还没有完全从悲痛中走出来。眼前的这对男女,称是他早年送人的女儿,带着丈夫回来“认祖归宗”。 那时游友生家境贫寒,大女儿在六岁时送给了下弓村的一个大户人家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一直没有来往,也没音讯,早就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。现在的乡亲们也根本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,怎么突然就冒出个女儿来了?不但这些看热闹的乡亲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,连游友生自己也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”。 经过接触了解,女儿收养的大户人家成份高,现在女婿是武汉锅炉厂的财务主管,在那个讲究家庭出身的年代,贫下中农的成份可吃香了,是革命依靠的对象。如果女儿是地主成份的话,这么复杂的关系,社会主义的财政大权不可能由她丈夫来掌管。正好自己的亲生母亲是真正的贫下中农,特意从武汉赶来认亲。 游友生在解放前就一贫如洗,土改时期就被作为重点对象来进行培养。在一次剿匪临行前,让他跟工作队一起出发,还没走多远,就装肚子痛去不了。终归是怕有危险,不想去,被队长一眼看穿,再也没依靠他。这件事情还是他跟我们吹嘘出来的“我不装病,坚持下来,现在也是一个干部”。 不管如何,贫农成份是千真万确的。这次女儿来认亲,就是要大队开出一张父母是贫农的证明带回去。这攸关他们的“政治生命”。 这么“体面”的女婿,也屈尊到这么破烂的家里,坐在灶前帮忙烧火,还一口一个“爸,妈,兄弟,弟媳”叫得甜。 住了几天,也在大队开好证明,他们带父亲及母亲、“妯娌”一同前往武汉去见见世面。回来后,“妯娌”还跟大家讲她平生第一次坐火车的情形:“火车里就像房子一样坐得舒服,比我们家的房子亮堂多了。坐在火车上还听见‘猪婆’的叫声,我想火车上怎么还养了‘猪婆’?那不还有猪崽子?就到处找也没找到。” 实际上这是火车鸣笛和停下来“呼哧”的响声,“妯娌”无知地认为是“猪婆”的叫声。她还把在武汉城里居住的那段时间里出了不少的“洋相”也告诉大家,把这些乡下人笑死了。这也是游友生家人唯一一次难得在众人面前“出彩”的机会。 这位认亲的女儿拿着“贫农”成份的证明跟新认的家庭热火了一阵子后,就再也没在游家出现过。据他的弟弟游长财告诉我,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任何联系。再说以后成份问题也不怎么讲究了,继续跟这么穷的人家扯上关系会拖累一辈子,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。 相比较外面的世界,我们这里还是较“闭塞”。正是有这些下放人员的到来,慢慢让大家有所了解。其实大家连真的火车也没见过,只是在电影里看过,能坐上火车,那确实让人羡慕不已。 说实话,我们村还是比较穷的。住的房屋都是过去留下来的老屋,几十年来没有谁家建过新房。最老的房子“大夫第”也快有三百年的历史了,这里是我们队人口最集中的地方。当时大家的思想是能吃饱饭、不超支、手上有几个“活钱”、过上太平的日子就心满意足了。都说是“穷则思变”,可到底怎么变,一时还真没办法。家家户户可以养猪,那时提倡“一亩一猪”。要养到121斤,才达到“预购”标准。那起码得养上一年才成。另外养些鸡下蛋,也可捡些油盐钱。 如果谁家的孩子“说亲”,那得给女方彩礼钱160元,也是不小的数目,还得做20套新衣裳,如果达不到数量,可以用钱进行折算,媳妇才会进门。这比“三年困难时期”进步了不少,那时定亲的定礼只要20斤“葛粉”就成。 葛是多年生草本植物,茎蔓生,上有黄色细毛,根肥大,叫葛根,可制淀粉。“葛粉”是用葛根磨成粉后,用清水过滤沉淀后,再晒干而成。当年是饿得难过,满山遍野的人去挖葛根,有20斤“葛粉”炒熟后用开水调成糊状用来充饥,那确实可抵挡不少时日。 上房的游二俚媳妇进门又不一样,正赶上开展“移风易俗”的运动,一切从简,严禁大操大办婚事,从娘家扛一把锄头走到婆家,象征着要做革命的生产伴侣。如果是手戴“桃柴箍”(手表)有工作的城里人来乡下“说亲”,这家女方那可是面上有光,真的是“喜上眉梢”,一切都可商量。 那时还是“媒妁之言”,基本上是大人作主。看男方的长相起码要对得起观众,人要肯干不偷懒,家中大人无负担,家道稍微殷实就行,至于房子有住不讲究,家具就是“三弯床”,一种过去的老床,床眉上三道弯,以及简单的梳妆台而己。 家中一切事务都归大人作主。媳妇就得服婆婆管束,等到大人年龄大了,才会正式“交权”。 其实“交权”也就分分钟的事情,有存款交存款,有钱交钱。农村的老人到了快六十岁,都会主动进行“权力交接”,让儿子有个“主事”的适应过程,趁着“老子”还能动弹及脑子清醒,实现“软作陆”。彭才生就是这种想法,他家道殷实,把所有的钱和值钱的东西,都交给儿子彭贵龙。儿子接手,从中抽出二百元钱返还父亲“零用”,一家人皆大欢喜。有些不孝顺的“照单全收”,一分也不漏出。还有些人家无钱可交,只是交“权”。“权力移交”的父辈们都还得“俯首甘为孺子牛”,照常出工挣工分,只是无需管事。从此以后,“多年的媳妇熬成婆”才有了“自主权”,家中的一切规划由儿辈们操劳。全家人都为能过上幸福生活,齐心协力,省吃俭用共同努力。